可能是我還是太年輕了，對於所謂的生老病死，並沒有老人看得那麽開。

從我爺爺走後，我是恨透了生離死別這四個字。

就因為如此，我對醫生這種職業一直都很抵觸，當然，這並不是說我討厭醫生，相反我還挺同情他們的。

我只是討厭那種經常見證生離死別的生活。

但我沒想到的是，先生這一行，竟然也充滿了各種各樣我不忍見到的意外。

或許先生跟醫生都是一樣的，所以遭遇才會如此的相似。

先生，醫生，都是靠著救人混飯吃。

救不了人，自然會有人死。

“老爺子……您為什麽不等等我……”我拿著雨傘的手，一直在哆嗦，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著，聲音都變得顫抖了起來：“說不定我可以把脈眼鎮住啊……為什麽你不信我……”

“不是不信你。”董老爺子笑道：“你不是都知道了嗎？我一心求死，只是因為我覺得活著太累了，與其茍延殘喘活一年，還不如學學海蓬萊，當個烈士，為人民服務，光榮，可惜我不能蓋國旗啊……”

“你活著一樣是烈士！！”我大聲說道。

“狗屁烈士，烈士都死了，活著的那叫英雄。”董老爺子說著，指了指自己，笑道：“可惜老頭子我不是當英雄的料啊。”

“你不是英雄哪誰他媽是英雄？！！”我不甘的看著董老爺子，問他：“難道英雄都得落個這樣的下場？！！”

“你不懂。”董老爺子笑著搖了搖頭：“茍延殘喘的活著，轟轟烈烈的死，我寧願選後者。”

“老爺子……”

董老爺子見我還想勸他，便皺了皺眉頭，罵道：“別以為老子剩一年壽數是好事，這一年我的肉身會進入一個飛快的衰敗期，到時候估計我連床都下不了，都得讓外人端屎端尿的伺候著，這活著有啥意思？”

“我給您端屎端尿伺候您行不行？！！我不是外人！！算起來你跟我爺爺還是……”

“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。”董老爺子笑道：“你都讓我一路走好了，還想挽回個啥啊？袁小子，聽話，別他娘的哭了，我看著鬧心。”

此時此刻，董老爺子身上已經布滿了黑色的筋脈，從頭到腳，基本上沒一個空著的地方。

每一條黑筋在鼓出來的時候，都不過筷子粗細，可是現在，卻都有了小指般粗細。

看起來，董老爺子就像是紋了一個全身性的紋身，皮膚都讓這些黑色的線條，劃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地方。

“其實我還是挺牛逼的。”董老爺子說道，表情有些得意。

“嗯，確實牛逼。”我不敢哭出聲，緊咬著牙，硬生生擠出了一絲調侃的語氣：“您現在看著就跟個黑社會似的，能不牛逼麽。”

“哎你別說，要是放在舊社會，我還真有點想上山當土匪，不光是我，你爺爺，還有小仙兒他爺爺，都這麽想過。”董老爺子嘖嘖有聲的說：“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，帶上自己媳婦，安安靜靜的過一輩子，這才……”

“你說的這是土匪嗎？”我問。

董老爺子有些尷尬，擡起那只閑著的手，沖著擺了擺：“你小子不要在意這些細節。”

說著，董老爺子的表情變了一下，像是興奮了起來。

“他娘的！！你看雷雲！！！”

聽見這話，我下意識的擡起頭，往天上掃了一眼。

果然，如董老爺子所說，先前還有些消散跡象的雷雲，此時已經凝聚了起來，甚至於比最開始的雷雲還要純粹。

“轟……”

這時候，悶雷聲已經從天空中傳了下來，聽見這聲音，董老爺子表現得很開心，但我卻沒他那麽開心。

事後想想，有的事，其實我早就想到了，只不過是自己不願意去相信罷了。

“你站遠點，去那個地方待著。”董老爺子指了指左前方的樹林口，說道：“一會兒雷劈下來了，陣局這邊會受點影響，你待在這兒不太好。”

我沈默著，沒說話。

“放心吧，這道雷不會破壞你的陣局，我已經感覺到它會往哪兒劈了……”董老爺子非常自信的笑著：“趕緊滾犢子，別在這兒礙眼。”

“老爺子，我站過去了，誰給你打傘？”我問他。

董老爺子一楞，笑容有些僵硬，搖搖頭：“沒事，很快就結束了，淋淋雨就當是沖澡了。”

沒等我再說神馬，董老爺子就瞪了我一眼。

“趕緊的！別跟老子墨跡！”

我聽見這話，點點頭，輕輕將雨傘放在了董老爺子身邊。

此時，雨又開始越下越大了。

在暴雨之中，我跟董老爺子都淋得極其狼狽，不過短短數秒，渾身上下就又濕了一次。

“如果你失敗了，剩下的，我會來做。”我說著，慢慢彎下腰，輕輕的抱了抱董老爺子，眼淚依舊止不住的流著，但聲音卻已經恢覆了正常。

被我冷不丁的這麽一抱，董老爺子也有些楞，隨後就笑了起來，吃力的擡起手，拍了拍我後背。

“你果然還是個小孩兒啊……”

“老爺子，您一路走好。”我抱著董老爺子，眼睛裏已滿是血絲：“不出意外的話，我過幾十年就來陪你，如果出了意外，你多等我幾分鐘，我很快就下來。”

“滾犢子吧，老子可不歡迎你下來啊，趕緊滾。”

我沒再說話，輕輕抱了抱董老爺子，松開手，站直了身子。

隨後，我轉過身就向著剛才董老爺子所指的方向走去。

在這個過程中，我沒有回頭看他。

我怕我這一回頭，好不容易才壓制住的情緒，又得迸發出來了。

“老爺子！！！你是個英雄！！！”我頭也不回的走著，緊握著手中起陣用的鐵釘，嘶聲大吼道：“甭管咱們是死是活！！你都是英雄！！！”

董老爺子應該是聽見我這話了，但卻一句話都沒說。

等我走到目的地，停下腳，這才轉過身看去。

此時，董老爺子已經悠哉悠哉的躺在石堆上了，嘴一張一合似在說話，閑著的那只手，有氣無力的拍打著石堆，像是在打拍子。

由於雨聲太大，我最開始沒聽見他的聲音，仔細聽了一會，我才聽見，他是在唱二人轉。

“二更裏呀……敲打窗欞……叫聲郎君你莫要高聲啊……”

“下地開開了門兒啊……笑臉兒就把你迎……一把拉住郎君的手……那麽嗨呀嗨呀……郎君郎君叫了好幾聲啊……”

“三更裏呀……我們兩個進繡房……二人上了牙床啊……”

聽到這裏，我已經知道他是在唱什麽了，媽的會情郎。

“這個老不正經……都到這時候了還唱這麽一出……”

我看著這一幕，聽著這熟悉的歌聲，忍不住笑了起來，但淚水很快就迷住了我的眼睛，再加上雨特別大，我看董老爺子，就像是在看一道模糊的影子，連歌聲聽著都有些虛無縹緲。

“四更裏啊……才到情人迷呀……叫聲郎君你快點休息呀……”

“累壞了你的身體……何人他疼愛你啊……鴛鴦繡枕留情意……那麽嗨呀嗨呀……你也難舍我也難離啊……”

董老爺子唱到這裏的時候，天空中的雷雲已經亮了起來。

不，是整片天空，都隨著雷雲中的天雷亮了起來。

在那種極其刺眼的白光之下，先前還看著很模糊的董老爺子，此時卻看著是那麽的真切。

“小袁！！！你小子千萬不能辜負我的期望啊！！！”

“我是輸定了！！但你一定要贏！！！一定要贏！！！！”

聽著董老爺子嘶啞的大喊聲，我一把捂住了臉，蹲在地上，嘶聲回答道：“你放心吧！！老爺子！！！我一定會贏的！！！”

下一秒，雷雲之中，就竄出了一條紫色的“雷蛇”，其粗細遠超過先前的那些天雷。

“仙家都敢為了活人赴死！！我們先生又豈能偷生？！！”

“賊老天！！！”

“你他娘的太小看我了！！！哈哈哈哈！！！”

伴隨著董老爺子的狂笑聲，第九道天雷，終於落下。

“轟！！！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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